在介紹以色列有多小的時候,當地人常會用一個比喻:
世界是六度分隔的,也即任意兩個人之間,最多只需要五個兩兩認識的中間人就可以建立聯系;而以色列是“一度社會”,在這里每個人和每個人都互相認識。
有趣的是,在以色列的創業社群,這個比喻并沒有偏離事實很遠。
創業者、導師、投資者、行業支持者等多方之間的緊密聯系,對于這個國家科技創業市場的活躍和成功起到重要作用。
“在世界任何一個其他國家,那些大學畢業就進科技公司,做產品經理的人,他們憑的是什么?有什么能力?”一位本地分析師說道,“在以色列情況不一樣了,我們進入社會的標志不是18歲成年,而是21歲退役。”
由于以色列實行強制兵役,男性公民參軍三年左右(女性兩年),一些優秀的士兵在強制服役期間就能夠升至軍官,管理下一茬新兵。結果就是,以色列的大量年輕公民普遍接受過帶領團隊且面臨生死的訓練和考驗。退役之后,他們把管理以及與戰友同生死共患難的經歷和心態,又帶入到科技公司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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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士兵 圖片來源:Nati Shohat//Flash90
參軍的經歷不僅給科技從業者帶來了更加緊密的戰友情,還讓他們懂得承擔更大的風險,勇敢試錯,并且對失敗寬容。那位分析師對我說:“以色列人知道自己一定會死,但是不知道期限是多長,也許明天就掛了。所以我們以色列人創業也是這樣,一個商業決定你做不做,也許明天都會死,所以又怕什么失敗嘛。只要今天過完你還活著,虧的錢明天還可以賺回來嘛。”在以色列,即便是最頂級的任何行業的公司,都沒有人一身西裝革履。幾乎所有員工,不分上下級,都穿得不講究、很休閑。更重要的是,和其它主流國家“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普遍工作文化不同,有什么對于產品、業務和公司有幫助的想法,以色列人更習慣直接說出來,即使這意味著下屬對領導發出挑戰。“這種心態都是從戰場上來的,生死之間沒有什么軍官和士兵的區別,”那位分析師說到,“士兵當然應該服從命令,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能夠提高所有戰友存活的可能性,那你不應該憋到大家都在陰間相會了再說出來。”除了軍人的心態之外,以色列人的軍旅生涯還為他們的創業之路提供了另一層幫助。
前谷歌員工 Roy Baharav 創辦了 Hi Auto,做的是專供 drive-thru 汽車餐館使用的虛擬點單助理系統。值得注意的是,Baharav 和他的聯合創始人,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81畢業生”。對于那些在當兵之前和期間對于科技更感興趣的年輕人,以色列軍隊編制內也有一些科技屬性更強的職位。而“第81部隊”則是最高級別的科技部隊之一,專為作戰和情報人員開發尖端通訊情報科技。正如前面提到,以色列是一個幾乎所有人和所有人都相互認識的國家,而這些曾經在第81部隊共事的戰友,在退役后也把“戰友情”帶到了工作——以及創業當中。結果就是,第81部隊成為了字面意義上的以色列科技創業“黃埔軍校”。它的畢業生在進入科技行業后進一步相互提攜,彼此提供各種聯絡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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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部隊召開關于抗擊新冠疫情的技術研發會議 圖片來源 | @IDF
以 Hi Auto 為例,它的兩位聯合創始人都曾在第81部隊服役。Baharav 退伍后去到美國工作了16年,上一份工作在谷歌領導某廣告產品部門;另一位聯合創始人 Eyal Shapira 還是軍民融合精英培育計劃“泰培歐” (Talpiot) 的畢業生。該公司的董事長 Zohar Zisapel 是以色列知名投資人、科技創業者,被譽為“以色列高科技行業之父”。但他還有另一層身份是以色列國防軍電子研究部門的前負責人,算得上是第81部隊的“老領導”。根據當地商業報紙 Calcalist 的統計,截至目前至少有100名第81部隊的畢業生,在退役之后創辦了50家科技創業公司,涉及國防科技、網安、移動互聯網、醫療、新能源、自動駕駛、企業軟件、云計算等諸多領域,融資總額超過了40億美元,累計估值超過了100億美元。其中,不少公司已經被亞馬遜、微軟、英特爾等美國科技巨頭所收購。第81部隊還有一個在創投領域更知名的“雙生子”,名為8200部隊。后者同樣是一支情報技術部隊,訓練新兵的主要技能就是計算機編程。8200部隊的畢業生創辦了至少1000家創業公司,包括安全巨頭 Palo Alto Networks、即時通訊開創者 ICQ、導航技術公司 Waze(谷歌收購)、網絡數據公司 Onavo(Facebook 收購),以及微軟 Kinect 技術背后的 3D視覺公司 PrimeSense(蘋果收購)等。以色列的軍事科技部門畢業生,在過去10年徹底改變了當地科技行業的面貌,決定了創投潮水的方向——這樣說是毫不夸張的。以色列的高科技產業和創業蓬勃發展的軍工歷史背景非常明顯,但實際上,國防和軍工科技投入在在最近30多年里已經有了明顯的降低,從1981年的超過20%GDP,降低到了去年的5%。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民間資本出現。Athena Venture Partners 于1985年正式成立,標志著以色列的第一支民間風投機構的誕生。93年,政府開始利用公有資金補貼創新投資和高科技研發。一位創業者告訴硅星人,以色列擁有區域內最優秀的公立和私立大學,其校友成為了本地和美國頂級 VC 圍堵的對象,情況之夸張甚至不亞于硅谷 VC 忽悠斯坦福在校生輟學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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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共享滑板車 圖片來源 | 杜晨/硅星人
本國市場是試驗田
硅星人注意到一個以色列創業圈的一個關鍵特性:這里的創業者更多本身是技術人士,而非市場和增長專家,但是他們在公司創辦初期,都會把出海和快速擴張作為重要任務。不夸張地說,以色列科技創業者不會把站穩/占領本國市場當作什么關鍵的里程碑,本國市場對于他們來說更像是進軍海外實現進一步增長的試驗田。
Verobotics 從一開始想的就是進入紐約這座全世界摩天大樓數量最多的城市,甚至它的市場調研都是在紐約進行的;Hi Auto 在以色列創辦,解決的問題卻發生在汽車保有量巨大的美國市場;以色列三面被敵對國家包圍,海運是最發達的地表運輸方式,但Orca AI 沒有做本國航運業,而是直接找到了希臘的 Maran Tankers 和日本的 NYK,這兩家全球船運巨頭作為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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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宇外墻清潔的用工市場在美國高度短缺 圖片來源:Best-Wallpaper.net
以色列本身市場太小肯定是最直接原因。一位希望匿名的創業者告訴我,長期居安思危的意識也教育他們不能把雞蛋都放在本國的籃子里,越早開發海外市場就能越好分散風險,提高公司成功和存活率。另外,正如前面提到,很多參與以色列創投的資本(包括財務和戰略投資)都來自海外,也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這些公司進軍海外的門檻。
真·全民創業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是,盡管在外人看來猶太人非常團結,實際上在以色列國內的猶太民族內部仍然存在矛盾,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極端正統派(哈雷迪)和世俗化猶太人之間的矛盾。哈雷迪猶太人遵循一套極為傳統的生活方式,男子不工作,終身的使命就是學習《摩西五經》,并且享受以色列政府并不多的津貼。哈雷迪群體總體上反對科技,使用非常很有限,對于互聯網等“先進”科技更是拒之門外。然而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改變了這個維持了數十年的傳統生活方式。一些哈雷迪男子不得不外出工作,大約1000人左右注冊了兵役。而最有意思的,莫過于哈雷迪也開始更多投身科技創業了。2015年,在與特拉維夫臨近的貝內貝拉克市,兩位已經有成功創業經歷的哈雷迪商人租下了一整層辦公樓,建立了一家專門面向哈雷迪同胞的創業孵化器 Haredi Hi-Tech Forum。這些曾經極度抗拒科技的男人,拿起了筆記本電腦。他們不再每天前往宗教學校研讀《五經》,坐到了孵化器開放的工位上,研究著如何建立網站和開發移動應用,如何投放網絡廣告,如何整合來自其它公司開發的 API,以及和投資人談論自己曾經最缺的東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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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雷迪創業者在工作間隙一起念經祈禱 圖片來源:澳大利亞公共廣播電臺
這座孵化器并沒有顛覆所有的傳統。比如哈雷迪遵循的男女授受不親,在孵化器里也有所沿襲。樓層被分割為兩部分,一邊留給女性創業者和工作人員,另一邊擠滿了哈雷迪男子。除此之外,這座孵化器和以色列大量存在的其它孵化器并無太多不同:入孵項目創始人和他們的導師以及前輩見面,每家會收到數十萬新謝克爾(和美元約3:1)不等的種子資金,然后在一到一年半的時間里組建團隊、打造自己的產品,尋找客戶,跑通商業模式。過程中,孵化器還會聯合一些合作的 VC 基金以及政府機構來向入孵項目提供數百萬新謝克爾的早期融資。最有意思的莫過于這批創業者可能比全世界更早適應了遠程辦公的方式。因為大多數哈雷迪的生活范圍僅限在貝內貝拉克內部,而哈雷迪創業者的業務又遍布以色列甚至世界各地,他們很早就學會并習慣了遠程、彈性的辦公方式。甚至一些哈雷迪男子為了不過分疏遠自己的家人朋友,白天仍然念經,晚上來到辦公室繼續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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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澳大利亞公共廣播電臺
哈雷迪創業者是一個獨特的群體。但他們的存在,更是以色列某種意義上“全民創業”現象的最佳注腳。
以色列的全民創業并不是“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式的,而是有著自己十分獨特的屬性:創業者、投資人、巨頭公司之間互相扶持、資源共享,卻又不過分依賴關系闖天下,而是用技術實力來達成銷售。
盡管以色列有著上千家創業公司,它們之間的直接競爭并不明顯,因為大家都在想方設法往外走,往北美、歐洲和非洲走,去看更廣闊更蔚藍的天空。這也是為什么存在了30年的以色列的高科技創業市場,仍然給人一種久違的“大航海”式感受。
全球科技力量的參與